“这件裤子对我来说挺合适的，可是，有没有比这个裤腿更短一些的？有的话我就直接买下了。”李清平在商场里询问导购员。导购员也面露难色，李清平手中的裤子已经是最小的尺码了，哪怕再去仓库里翻也不可能找得到裤腿更短的。导购员心里琢磨自己的业绩已经明显落后于其他人了，说什么也要把这件裤子推销给眼前这个小个子。单单是目测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高连一米六的身高都达不到，即便去其他店里买裤子也一样困难。
导购员信誓旦旦地向李清平承诺：“你看，这个裤子那么适合，我敢保证你去其他店里找不到这样的裤子。要不这样好了，我给你打个折，便宜一点卖你，你带回去以后改一改裤腿。”
李清平其实也不想再去其他店里浪费时间了，他自知自己的身高，想在到处都充斥均码的店里买到一件满意的裤子有多麻烦。于是他接受了导购员的提议，买下了这件他还算满意的裤子。
从商场出来，他还没找着自己的停放路边的电瓶车，手机的微信倒先响了起来。是姑姑发给他的微信。
姑姑：清平啊，你最近有空吧。
姑姑：你看你都奔三的人了，连个恋爱都没谈过。
姑姑：我给你介绍一个小姑娘，名字叫双叶，有时间赶紧约出来认识一下。
姑姑最近沉迷给周边人介绍对象的事儿，李清平也是有所耳闻的。近段日子的相亲广场里，总有姑姑的一席之地。不过姑姑会主动给李清平介绍对象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，在他有限的生命时间里，媒人们在了解到他的身高后，都是一句“帮你看看”了事，之后再无下文。
李清平：好啊，对方是怎样的人？
姑姑：本地人，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，才二十五岁，在博物馆工作，工作稳定还清闲。
李清平：姑姑，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，人小姑娘，多高啊？
姑姑：哎呀，别担心，就一米七吧。我可跟人说你也是一米七啊，到时候你们见面，你可得想想办法给自己垫高点。这是人家的手机号，你个大男人要主动点，联系人家小姑娘，知道不？
李清平：姑姑，装出来的身高，迟早得露馅的啊。
姑姑：你笨啊，女孩子都看中第一印象的。你只要先塑造一个好的第一印象，接下来就好办了。
李清平：我知道了，谢谢姑姑。
关闭微信，把手机塞回裤兜里，李清平连喊几声“完蛋了”，这一米五五的身高怎么伪装成一米七呢？他戴好头盔，骑上电瓶车回家。身高问题是他长这么大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。大学的时候，他的舍友们都谈过恋爱，有人的女朋友还换过好几茬。只有他一直是孤家寡人。因为身高，他与异性连日常交流都感到困难。因为他总觉得对面在心里暗自嘲笑他，这令他更抬不起头。
只有网络能够让李清平与人自信交流。隔着屏幕，只要他不说，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高，哪怕他随便扯谎也不会露馅。只是李清平从不参与任何的线下聚会，有网友邀约他同城见面，也会被他找各种理由拒绝掉。他这一路上尽在想如何解决身高问题，险些连闯两个红灯。
他刚在家门口脱下鞋子，换了拖鞋，母亲就从厨房里出来：“哎，我听你姑姑说了，她给你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。你可得主动一点，知道吗？”
“你催什么，咱儿子心里有数的。”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父亲头也不抬地说。
“咱儿子找对象你倒是一点都不上心。我还没怨你呢，把这个身高遗传给儿子……”母亲喋喋不休地数落父亲，父亲只好给了李清平一个无奈的眼神。
李清平翻来覆去地研究姑姑给的手机号，就是无法下定决心按下这个拨号键。拨打这个号码可能比以前打高考查分电话还要令人忧虑和煎熬。李清平想要结束单身的生活，然而谈对象不比交网友，谈对象总是要见面的；而且他多少也有点虚荣心，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缺陷而将要求降低。既然姑姑会为了促成一次见面篡改他的身高，那她对姑娘的形容也必然会掺杂水分。
他一把抓起自己的水杯，咕噜咕噜将杯里的水全部喝掉，同时下定决心打通了电话。
“喂，你好？”电话另一头，是令耳朵酥酥痒痒，醉人心神的温柔女声。
都说自己在媒人眼里是什么样，看媒人给介绍的对象就知道了。原来姑姑如此高抬自己，李清平真是万万没想到。
“你好？”见没有回应，对方又重复了一遍。再不说点什么，可能真的会被对方当成骚扰电话挂断了。李清平清咳一声，尽量用自认为非常磁性的声音回应她。
在几句介绍和闲谈后，李清平约双叶周日到餐厅一叙。双叶答应了他，并约好了具体见面的时间。
放下手机，李清平深吸一口气，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。他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，仔仔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。懒于打理的乱糟糟的头发，扣分项；熬夜盯手机导致眼睛里充满红血丝，扣分项；黑眼圈和胡茬子，扣分项；最后，李清平缓缓低头，检视了自己的身高，负分差评。
在周日之前，他一定要做出一些改变。他冲出卫生间，险些撞到了想要去卫生间的父亲。
“不要急，很多事情不是着急就能改变的。”父亲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话。
“你去哪儿，要吃中饭了？”母亲一边摆盘子一边招呼李清平。
李清平匆匆地套上鞋子，“你们吃吧，我有急事。”说完，他就跑出了家。
伪装自己的身高，总不能给自己踩个高跷到处走。李清平回到当时买裤子的商场，找了家卖增高鞋的店。鞋店里本来无所事事的导购员一见到李清平，眼睛都亮了，“你好先生，要买鞋子吗？”
他环顾了一圈店里的各种增高鞋，外增高鞋他看不上，他认为这是赤裸裸在向外人宣告“我很矮所以我需要增高鞋遮羞”。李清平看中了一双内增高的鞋子，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。
“先生，你拿的这双内增高鞋，是我们这里的最新款。穿起来能增高10厘米，而且很自然，别人都看不出你穿的增高鞋，还透气，穿得舒服……”对于导购员的吹嘘，李清平一点没听进去，他在落地镜前换了鞋子，站起来端详了一番。他粗略估计，没有导购员吹得增高10厘米那么厉害，但也应该有7厘米了。鞋子还算合脚，只是穿惯了运动鞋，突然更换成内增高，怎样都不自在。
“就这双了。”李清平说。他让导购员把自己的运动鞋装到内增高鞋的鞋盒里，直接穿着内增高走出商场。身高突然的增加给了他与众不同的感觉，似乎能比以前更加昂首挺胸，如果脚下的鞋子穿起来不那么别扭的话就更完美了。
换上内增高的李清平，就像第一次穿鞋子的猫儿一样，连走路都变得困难。他打算通过一路走到约定好的餐厅来寻找平衡感。如果连路都走不稳，不用等对方嫌弃，自己就得先找个地缝钻进去了。按说约定的餐厅离商场并不远，大约两个车站的距离。他第一次发现两个车站的距离让他硬生生走出一条公交环线的距离。所幸路上没有遇见任何熟人，否则他这一如同“踩着高跷扭扭晃晃的小丑”模样大概要传遍朋友圈了。
他终于抵达约定的餐厅。已经是午餐时间，餐厅里已经忙碌起来。一位服务员接待了他。
“您好先生，几位？”
“一位，啊不是，两位。另一位晚一点来。”李清平说，“我想要一个僻静的角落。”
服务员引李清平到一个僻静的小餐桌前，只有两个餐椅面对面，典型的两人位置。李清平一边看菜单，一边询问服务员：“你们店里可以预定位置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，先生。您要预定什么时间的。”服务员回答他。
“从明天开始，一直到周日。每天的中午，就这个时候，”李清平想了一下，“位置的话，就这张桌，可以吗？”
服务员有点诧异，他重复了一遍李清平所提的要求，在李清平表示肯定后，服务员记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。
“就先给我两杯柠檬水和一份水果沙拉吧，其他的等人到了再说。”李清平把菜单还给服务员。
待服务员离开后，李清平看了一眼桌号。等回去后把预定好的桌号以短信形式发给双叶，他想着。在柠檬水和沙拉上来后，李清平小心地瞄了眼周围，这里是角落，除了他只有一桌情侣在进餐，一个在吃三文治，另一个在吃薯条。他们都没注意李清平，服务员也很少从这里经过。他闭着眼睛，从脑海里勾勒了一个一米七身高，长发的姑娘，然后他睁开眼睛，假装自己真的看到这个姑娘走到桌边。于是，他站起身，一边迎接一边说：
“呃，双叶是吧，你好。”说完，他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子。
“你是双叶吧？你好。”他换了个台词，然后又给了自己一嘴巴子。
“你是双叶？你好，我是李清平。”一会儿的工夫，他给自己换了好几句台词。此时他已经引起了周边那桌情侣的注意，他们看李清平对着空气自说自话，女方小声对男方说：“不会是个在练习的演员吧？”“我看像是个神经病。”男方说着，指了指脑袋。
李清平感觉自己练习得差不多了，就叫来了服务员结账，同时有些抱歉地解释道：“对方不来了，真遗憾。”
沿路走回商场，他坐在马路牙子上脱下内增高，重新换回运动鞋。当他再次站起身时，又变回了原来的“小矮人”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李清平按时穿着内增高去餐厅里练习，要练习的有很多，见面如何问候，怎么显得自己自信有风度，如何与对方恰到好处地聊天……几次之后，服务员见他的眼神都怪怪的。之前那桌情侣似乎很喜欢这家餐厅。每次李清平来的时候，都能看见那桌情侣在进餐，桌上总是三文治和薯条，只是选择坐的位置每次不同。
对于穿着内增高去相亲的事情，母亲难得地觉得十分满意。她觉得只要能留一个好的第一印象，再让自己儿子多主动约人家姑娘，离成功也就八九不离十了。她告诫李清平，以后出门尽量就穿着增高鞋，免得哪天凑巧在路上被人姑娘碰见露了馅。
“感觉如何？”坐在床边父亲手里的三支黄色飞镖全部扔到飞镖靶子上，冷不丁开口问道。
“什么感觉？”趴在床上的李清平起身，拿起另外三支红色飞镖，投掷到靶子上。
“用外力增高的感觉。”父亲说。
“自信多了。”李清平心不在焉地回答。
“那倒也不错。”父亲拍了拍李清平的肩膀，“希望即使没了它，你也能保持这份自信。我一直以你为傲，你是个优秀的人……别人也会看见你的优秀的。”
别人凭什么要去看我是否优秀呢，李清平在心里吐槽道，都是萍水相逢，看一眼外表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。
约会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。李清平换上了之前在商场买的裤子，裤腿已经改过了。他从衣柜里找了一件与这件裤子相匹配的衣服，检查镜子里的自己。去理发店精心打理过的头发，经过几天眼药水和禁止熬夜终于消除的红血色，光滑干净的下巴。他走到家门口，换上了内增高鞋，一切准备就绪。
他这次没有骑电动车而是选择公交，因为头盔可能压坏头发。为了避免迟到，他提前许多时间出门，却不曾想这条线路的公交车居然堵车了。他看看手表，再焦急地看看窗外。公交车如同蜗牛一般缓缓移动。
他尽量不让自己往出师不利的方向想。时间一久，有些乘客按耐不住了，纷纷提前下车，这里距离餐厅只有两站的距离，再看看这里已经堵成一条长蛇，他一咬牙，也和其他焦急的乘客一起下车徒步行走。
才走了一段距离，堵车长龙居然动了，他搭乘的公交车先他一步开走了。他瞪大眼睛，目光随着公交车移动，祖安问候即将出口，又被马路牙子绊了一跤，由于不看路，吟唱被打断了。他揉揉脚踝，还好，虽然有些疼，但还不至于崴脚。
终于赶到了餐厅，预定的座位还是空的，双叶还没到，李清平松了一口气。他这次什么都没点，坐在位置上，转头看看四周，那对情侣果然也在。而且这次就坐在斜对面。他们的桌上还是三文治和薯条。整整一星期都没点过别的，李清平琢磨，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？
“你好？是李清平吗？”和电话里相似又有点不一样的女声在李清平的耳边响起。
李清平顺着声音一看，脑子登时一片空白。正如姑姑所言，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姑娘。她略施淡妆，戴着半圆形眼镜，长发飘飘，穿得休闲，脚蹬帆布鞋，左手拎着包包，笑吟吟地望着李清平。只是，姑姑不是说身高一米七吗？这个姑娘看起来少说一米八多。
“我是双叶。”姑娘说。
“啊，对，我是李清平。”原先练习的话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，李清平站起来拉开对面的餐椅，起身时还特意昂首挺胸，邀请双叶坐下，“你好。”
点餐后，李清平还没来得及回想自己准备练习好多次的话题，双叶倒先打开了话匣子。从一开始的天气和新闻，聊到两人的个人情况，家庭情况，还有各方面的喜好。在电影和运动方面，两人喜好相似，有不少共同话题。
通过聊天，李清平对双叶有了大概的了解。他认为双叶是个很自信，也很坦诚直率的姑娘。
“我订了晚上的电影票，”李清平试探性地问，“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双叶立刻答应了。
“你也不问问是什么电影吗？”双叶答应得太快，李清平不由得问她。
“是什么电影很重要吗？”双叶一句话回得他哑口无言。
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子。其间双叶提到自己的身高问题，作为南方女生，一米八五的身高，也给了她一些困扰，比如她之前就相亲了好几次，对方皆以女方身高过高为由拒绝了。双叶笑着说：“尽管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不是问题，看起来他们不这么认为。”
李清平只好干笑着打哈哈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去趟洗手间。”双叶把包包放在自己的餐椅上，暂时离开了。
李清平抓紧时间拿出手机，打开微信。
李清平：姑姑，你不是说人小姑娘就一米七吗？
仅过了一小会儿，姑姑就回了微信：我说的是，一米七八，差不多嘛。
李清平：吧八二字差远了！而且人家是一米八五！
李清平感觉似乎有人从他身边经过。他抬头一看，是那桌情侣，他没有在意，打算接着看手机，余光却瞥到情侣里的女方手里偷摸摸拿着和双叶一样的包。他再一瞧双叶坐的餐椅，已经空了。
“偷包了！站住！”反应过来的李清平大喝一声，试图抓住偷包的女人。偷窃的情侣见事情败露，把路过的服务员一推，夺门而出，还撞倒了一个准备进店的顾客。
没追太远，脚踝愈发得疼痛。如果今天穿的是运动鞋，亦或者没有被马路牙子绊一脚，李清平自信能逮住偷包贼。偷包的女人把包丢给男人，然后从另一个方向跑了。李清平情急之下，脱下了自己的鞋子，稍一瞄准，把鞋子精准地扔到偷包贼的脑袋上。
“哎呦！”对方惨叫一声，这一下大概是砸得挺重。偷包贼丢下包，捂着后脑勺跑了。李清平穿着一只鞋，一高一低地走过去，捡起双叶的包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双叶在听到叫喊声后从店里追出来，她担心地问李清平，“你没受伤吧？”
“没有没有，这点小事……”李清平话未说完，脸色都变了，因为他这一高一低的样子让双叶全部瞧见了。
“没受伤就好，把鞋子穿上，我扶你起来。”双叶说。“谢谢你帮我把包抢回来，诶，这样吧，今晚换我请你吃晚餐吧。”
李清平羞得抬不起头，“举，举手之劳，不用了。”这一次相亲算是栽了。别说是接受感谢了，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，掩饰自己的尴尬。
“为什么？”双叶疑惑地问，“你打算回家吃了饭再去看电影吗？”
“看电影？”李清平重复了一遍。
“对啊，你不是说，如果……看电影……为什么要我来说这句话啦。”双叶有些脸红。
“去！去！我是说，去看……我们可以有很多安排！”心花怒放是怎样的感受，李清平切实地体验到了。
一名服务员站在他们身后，挠挠头，他已经喊了好几声眼前的这对人儿，都没能引起注意。
“麻烦谁回个头看看我吧，你们还没付账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