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飞终于涂完了绘本的第三页。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绘本，尽管我只能看到第三页。一艘看起来像是早已沉没海底多年，历经沧桑的巨型木船浮在星空中，一个神秘的成年男性站在桅杆上，他面向右侧，平静面对闪烁着凶恶目光的不知名怪物。而另一侧，如同花园一般，色彩缤纷的花卉沿着边缘一路攀爬，甚至蔓延到木船上。
我将绘本还给高飞，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从绘本上转移开了，我认为可以再多问一些其他问题，比如——“你为什么要躲在被窝里面？”
“因为，因为衣柜会动。”高飞又恢复了紧紧抱着绘本的姿态，他垂下眼眸，根本不敢看一眼衣柜。不过这一次，他紧挨着我靠拢。
“衣柜会动？”我把目光投向掉了漆的旧衣柜，这个衣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，“别担心，我帮你检查它。”
我刚拉着衣柜把手打开一点儿缝隙，高飞就喊住了我，“别开衣柜！”他有点紧张地咬住右手大拇指的指甲，“别开它，里面一定很可怕。”
话音未落，楼下传来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，随即立刻听到空酒瓶子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动静。
“高飞，我今天碰到你的老师了，你给我下来！”女人尖锐的嗓音震得几乎刺穿我的耳膜。高飞一听到女人叫唤他，如同条件反射般跳下床，连拖鞋都没穿好就往楼下跑。他没有拿上涂色笔，只是还抱着绘本不撒手。听到他匆匆下楼的动静，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为了图快直接滚下去的。
我正准备跟着高飞下楼，衣柜的门却“吱呀——”一声自己打开了。
“谁？”我警觉地回头查看，只见高飞——小小的高飞从衣柜里探出头来，向我招呼，“周伊，周伊，是我。”
“高——飞？你是——那刚才？”我有点发懵。
“这可怎么说呢，我就是我啊，我就是拜托你帮我的高飞，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次会梦回童年，变回孩子什么的。”他挠挠头，“下楼的那个也应该算是我。你有遇到过梦里有两个同一个人的情况么？”
我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工作经历，虽然不常见，但也确实有发生这种情况。这样的梦，如果没有我进入梦境插手的话，应该是本人在用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梦里的自己，只能远观不能参与。由于我进入梦境造成的干预，梦境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，本人也能直接参与到梦中。两个相同的人同时在梦里出现的窘境就此形成。
“那你没事躲进衣柜里吓‘自己’做什么？”我问他，他完全可以在楼下任何一个显眼的地方等着我，也节省我找他的时间。
“不，我一开始到达的地方就是阁楼。而你却不知道在哪里。然后‘我自己’正通过楼梯上阁楼，为了不那么尴尬，我只好先躲到衣柜里。”他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。
既然如此，自然要将眼前的高飞视为委托人。他记得包括委托在内的一切事情，这样很好，我可以直接询问他一些基本信息，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调查和套话的时间。
没等我开口询问什么，他先向我发问了：“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？”
“接下来，按照一般的工作流程，”我回答道，“我会帮助你找到导致你持续噩梦的原因，找到以后，要么彻底解决这个问题，要么达成和解。除此之外，其他的方式都只是治标不治本。”
“彻底解决……达成和解……”他若有所思。
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？”楼下传来高飞妈妈质问的声音，“把这玩意儿看得跟宝贝似的干什么？你以为我又花钱又托关系把你送进重点小学是为了什么？把这玩意儿给我扔了！”
“你知道我把你带大要浪费多少钱？”
凑巧这时高飞的那个不着家的爸爸也回来了。
“你还能想到回来？你怎么不死外面？”妈妈开始朝爸爸释放怒火。
“你这个疯女人，谁受得了你？这房子是我的，我凭什么不能回家？”
“那上面是我们两人的名字！”
在被妈妈教训时还一声不吭的高飞，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。
“看看你，怎么带的孩子。”爸爸以此指责妈妈。
“这孩子也是你的，你有管过吗？”妈妈随即又冲高飞吼道，“哭，哭什么哭，哭有什么用？”
听到楼下的争吵，我叹了口气，说不同情是假的，但也不是一次两次见过这种情况。我倚靠着墙壁，在思索如何进行干预。由于思考得过于认真，我都没注意到阁楼发生了些许变化。墙壁上一个矮小的黑影闪过，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：“高飞，等等，先别下去。”
“周伊，你在说什么？”高飞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。
“啊？我以为你……”我眼睁睁看着阴影如同枝蔓爬满阁楼。“高飞”歪过头，咧嘴笑得肆无忌惮。他的头扭转到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地步，身后不断有枝条般的阴影冒出来。阁楼的光亮一点点消失，电灯被阴影一圈又一圈包裹，“咔嚓”一声，灯管彻底碎裂。
“唔……呃……”我喘不过气，也说不出话，阴影也将我的脖子紧紧缠绕，像勒紧的绳子一样，窒息令我的视线逐渐模糊。我的手胡乱在脖子上抓挠，却无法触碰到阴影。最后，一切归于沉寂。
（未完待续）